满天星乐团团长叶小文曾任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，也是当年的“三高”乐团团长，现在是乐队的大提琴手。（视觉中国/图）
（本文首发于2018年8月2日《南方周末》）
“满天星”的前身是成立于2012年的“三高乐团”，由一百多位高级知识分子、高级干部、高级军官组成。
不像专业交响乐团有市场推广，“满天星”的演出，大多靠乐团成员或熟人的推荐和邀请。
2015年，第十届中国中小企业家年会开幕式，就邀请了乐团演出，叶小文还在开幕式上发表了主旨演讲。
全场灯光暗下，舞台中央聚光灯亮起。几十个穿着黑色衬衫的乐手，坐上红色布料铺成的演奏台，乐队指挥的指挥棒重重一挥，激昂的乐声瞬间倾泻而下。
2018年6月17日晚上，三峡大学体育馆内，在交响乐《红旗颂》的演奏声中，一场特殊的音乐会序幕徐徐拉开。
最特殊的是乐手们的身份。大提琴手叶小文是全国政协文史学习委员会副主任，曾任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，在音乐会上拉了一曲《鸿雁》。小提琴手段轮一原任湖北省副省长，他和上海大学原副校长叶志明合作了小提琴二重奏《我的祖国》。
参加演出的七十多人，除了少量的专业乐手，大部分是平均年龄在60岁左右的业余选手，他们都是在职或退休的官员、高级知识分子、军官、企业高管。让他们聚在一起的这个乐团名叫满天星业余交响乐团。
“满天星”的前身是成立于2012年的“三高爱乐之友业余交响乐团”（“三高”乐团），由一百多位高级知识分子、高级干部、高级军官组成，来自内地16个省份和香港特别行政区，其中有几人后来成了国家领导人。
2012年底，“三高”乐团在国家大剧院做了两场汇报演出后，随之解散。
但一帮“爱乐之人”意犹未尽。2013年初，以京、津、沪、陕等地的原“三高”团员为骨干，又新增了数位热爱音乐、有一定演奏水平的社会精英，正式组建了满天星业余交响乐团，并在民政部合法登记。
成立五年多来，满天星乐团在各大高校和基层单位一共演出了110场。
“聚是一团火， 散是满天星”
满天星乐团的团长叶小文，当年也是“三高”乐团团长。这位68岁的正部级官员，亲历了乐团从成立到解散，再到重建、发展壮大。
语速很快，还带着点贵州口音。2018年7月20日，刚从伊朗考察回国的叶小文接受了南方周末的采访。他觉得自己年轻时就像电影《芳华》中的人物那样，是一名文工团员，“摸过几下琴，之后就几十年没再碰过”。
61岁那年，叶小文从国家宗教局局长的岗位上调任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。工作没有过去那么繁忙了，叶小文又动了练琴的心思，于是他买来一把大提琴，请专业老师教他，并在一次内部演出时演奏了一曲，刚好被国务院原副总理李岚清看到。
李岚清任副总理期间，分管科教工作，退休后仍关心教育。2012年春节前，李岚清找到叶小文等人，希望组建一个高级干部乐团，为普及交响乐做点努力。
经多番联络和选拔，由16个省份和香港特别行政区的一百多位高级干部、高级知识分子和高级军官组成的“三高乐团”成立。培训排练了半年后，乐团2012年12月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了两场音乐会。
数十位当时在职的省部级官员参与了演出。湖北省原副省长、时任省政府资政的段轮一拉小提琴，时任南京市人大常委会主任陈家宝吹长笛。时任深圳市委书记王荣更是因独奏法国作曲家马斯奈的小提琴曲《沉思》而备受瞩目。
登台亮相的还有，时任内蒙古自治区主席巴特尔、时任新华社副社长周树春、香港民政事务局前局长何志平等。为了这两场演出，李岚清、叶小文还捐出了自己的工资收入（《南方周末》于2013年1月18日有报道）。
演出结束后，李岚清看望了演出人员，并宣布乐团解散。叶小文向南方周末解释，主要原因是乐队成员分散在全国各地，又都公务繁忙，平时很难聚在一起排练演出，而且有一些成员年龄很大，排练很辛苦。“我跟李岚清同志汇报时也说，演出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，最好是见好就收。”
听到乐团解散的消息，有人感到很失落，当场哭了起来。“大家都是爱乐之人，不愿意散开，聚在一起不容易。”国家一级导演陈燕民是满天星乐团的小提琴手，7月18日，他对南方周末说，解散之后，大家意犹未尽，有人就动议组建新的乐团。
叶小文把大家的意见向李岚清汇报后，得到了他的认可。于是，2013年初，以京、津、沪、陕等地的原“三高”团员为骨干，正式组建了满天星业余交响乐团，名称寓意“聚是一团火，散是满天星”。
2014年4月，乐团在民政部登记为民办非企业单位，主要面向各大高校进行公益演出。
在职的超过一半
满天星乐团刚成立时，人员配备并不齐全，如何注入“新鲜血液”成为摆在大家面前的问题。
“主要是通过乐团的团员介绍，或者熟人推荐。”62岁的乐团团长、办公室主任梁浩，是解放军总医院消化内科的主任医师，7月19日在看门诊的间隙，接受了南方周末的采访。
上海大学原副校长叶志明，就推荐了他们学校音乐学院的钢琴教师盛聪。“当时乐团缺弹钢琴的人，我就推荐了她，第一次演奏就很成功。”叶志明说。
为了选人，乐团专门成立了艺术委员会，由乐团团长、艺术总监、团办成员、各声部部长等11人组成。被推荐者要自己录一段演奏的视频，由专人传到艺术委员会的微信群里，得到一半以上的认可，方可进入试用环节。排练或演出两三次，发现没什么问题后，就可以吸纳为正式成员。
现有的112名乐团成员，全是兼职，主要是一些喜爱音乐的教授、专家、企业管理人员和退休干部，其中在职的超过一半。已退休者除了段轮一、叶志明等人外，还包括昆仑银行原监事长高骏、海政军乐团原团长祁卫东等。此外，还有一些演奏水平较高的年轻人，如吹圆号的北京中关村第三小学音乐教师时博。
“相比而言，高官少了，更突出‘高知’特征。”国家一级导演陈燕民说，原来，“三高”乐团的成员绝大部分是省部级官员、正教授和高级军官，还有少部分的厅局级干部。
新组建的满天星乐团中，叶小文、段轮一、中国日报社总编辑周树春（原新华社副社长）和国家外文局原局长周明伟都担任或曾担任过省部级领导。其他担任过领导干部职务的，大多是在国企或事业单位任职，级别也都在厅局级以下。
乐团大管乐手、解放军总医院心脏外科主任医师李伯君告诉南方周末，由于工作繁忙，部级领导并不经常参加乐团的日常演出，不过要是遇到一些重要场合，“提前打好招呼他们还是会参加的”。
2017年5月29日，正值中美联合公报发表45周年纪念日，满天星乐团和美国费城交响乐团，在国家图书馆音乐厅联合举办了一场交响音乐会。周树春和周明伟都上台演奏了曲目，周树春拉了一曲小提琴协奏曲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。
满天星乐团成立5年来，叶小文每年都会向李岚清汇报团队的工作和演出情况，年终举办联欢会，也会邀请他。“有两次请到了首长。”7月18日，李伯君向南方周末回忆，还有两次，他来不了，但都给乐团写了贺词，由叶小文向大家宣读。
满天星乐团成立时，李岚清曾专门题词：“做普及优秀音乐的使者，为全面素质教育作贡献。”
“好多厂家想冠名， 都被我们推辞了”
叶小文目前尚在全国政协任职，每次出差都会带上他的大提琴，日程再紧张，都会抽出时间练琴。
对于这些五六十岁的乐团成员们来说，练习乐器已是生活的一部分。多位受访的乐团成员向南方周末表示，现在每天都坚持练上一到两个小时。
每周日下午2点到5点，是北京和天津的乐团成员集体排练时间，地点在北京。国家图书馆、北京中关村三小、北京实验中学、人大附中等合作单位都在排练场地方面提供了支持。作为回报，乐团每年都会在这些单位进行一到两场的演出。
乐团设置了考勤制度，以规范成员的行为，3次无故缺席排练的，就要被取消一次演出机会，已经有几位团员受到了“停演”的处理。
但对于京津以外的约1/4乐团成员来说，集体排练就成了难题。常年生活在上海的叶志明说，京津以外的团员只能自己单独练习了。不过，北京的成员会将练习录音发到群里，外地成员可以根据录音进行练习。
乐团成员中有不少教授和专家，他们执教或毕业的高校，往往是演出的首选场地。2016年9月12日，吉林大学举行70周年校庆活动时就邀请满天星举办专场音乐会，乐队成员王玉堂和李伯君都毕业于吉林大学白求恩医学部（原白求恩医科大学）。
叶小文、段轮一等人经常受邀到各大高校演讲或参加学术会议，遇到和音乐能产生关联的主题时，也会顺带推销一下乐团。
2018年6月17日在三峡大学的演出，就是段轮一从中牵线搭桥的。段轮一曾任湖北省副省长，也是湖北当地另一家交响乐团的成员，他有一次到三峡大学演出时，提到了满天星。三峡大学就通过他向满天星发出了邀请。
担任过国家宗教局局长，叶小文与不少宗教界文化名人熟稔，2016年，应星云法师之邀，乐团曾往台湾做文化交流。出发之前在国家图书馆做了一场汇报演出，全国政协原副主席张梅颖，文化部原部长孙家正，国台办原主任陈云林等人参加。
乐团也会接受企业的邀请，2015年，第十届中国中小企业家年会开幕式，就邀请了乐团演出，叶小文还在开幕式上发表了主旨演讲。
“刚开始时，主要是我们自己宣传。后来名气大了，主动找上门来的就多了。”叶小文告诉南方周末，语气里充满了自信。
每场演出，不可能所有成员都到，一般大概能到七八十人。因演出所产生的交通费用由乐团负责，场地费以及乐团成员演出期间的食宿费，则由邀请单位负责。
初期由于缺乏资金，在叶小文的带领下，梁浩、陈燕民等几位乐团的领导都曾捐赠过经费，其他团员也以不同形式捐助乐团。
“后来就没有这样的情况了。”乐团的队长陈燕民说，2016年以后，乐团主要靠国家艺术基金资助运转。
2016年9月，乐团的“音乐点亮人生——校园音乐沙龙”项目，成为了国家艺术基金的传播交流推广资助项目，此后每年年底，乐团都要制定下一年的工作计划，以向国家艺术基金申请经费。
乐团所需经费中，贵州茅台酒也资助了一部分。2017年5月，“国酒茅台名人讲坛”在茅台会议中心举办，叶小文应邀作了主题演讲，题为《国酒城里说酒魂——大国崛起的文化底蕴》，出席讲坛的包括贵州省政协原副主席班程农、时任茅台集团董事长袁仁国、时任茅台集团总经理李保芳。
令团长办公室主任梁浩颇觉自豪的是，“好多厂家想冠名，都被我们推辞了。”
演出也讲政治
每次演出，乐团都会请出代表性人物，就音乐、人生以及本人熟悉领域等话题，和现场的观众进行交流互动。有时在大学的演出结束后，一些人还会专门给大学生开讲座。
采取这种音乐沙龙的形式，是满天星乐团和专业乐团不太一样的地方。
串场的主持工作，最开始由乐团指挥夏小汤负责，他总会介绍一些乐团成员的经历和趣事，深受大学生喜欢。后来，他参加得少了，叶小文、叶志明就相继负责串场，“他们都比较善谈，喜欢和大学生交流，效果也很好”。于是，慢慢地，这种形式就固定了下来。
人民音乐出版社原社长吴斌是乐团法定代表人，客串过主持。他有一回在演出现场说：“我们乐团的最大特点，就是说得比拉得好。”
“会拉小提琴的一抓一大把，但副校长拉琴的却不多见。”上海大学原副校长叶志明说，他跑了上百所高校，每次自我介绍后，学生都很愿意听。
叶小文则喜欢讲自己61岁开始学琴的故事。为了拉好大提琴，他刚开始每天6点起床，练习到7点，再出门去上班。没想到，琴拉了3天，小区电梯间就贴出一张字条：“隔壁那位热爱音乐的同志，你能不能8点以后再练琴？”
没办法，叶小文只好转移阵地，找到一间地下室“躲着练”。结果，地下室隔音也不好，练了一个星期，妻子告诉叶小文：你去听听邻居大爷是怎么吓唬孙子的，孩子一哭，大爷就说：“别哭了，再哭，隔壁的爷爷又要开始拉琴啦！”
和观众互动交流时，每个乐团成员讲的主题都不太一样。作为一名医学专家，梁浩喜欢说音乐与健康的关系；深耕传媒领域的周树春则会讲如何提升民族自信心。
主要由官员发起的“满天星”艺术团，演出也会讲政治。2017年10月28日，为了庆祝十九大闭幕，艺术团在中国人民大学演出时，专门选了《唱支山歌给党听》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《保卫黄河》等“红色”曲子。
不过，《鉴真东渡随想曲》一般都会作为保留曲目，压轴演出。这是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唐建平根据李岚清谱曲的《鉴真东渡》改编而成的钢琴协奏曲。曲目演绎了唐鉴真和尚不辞艰辛几番东渡，在眼睛失明的情况下仍坚持要去，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故事。
多次演奏之后，社会上也出现了一些质疑之声，颇具代表性的是，作为在职官员去拉琴会不会影响工作，叶小文就此回应南方周末说，官员中确有没完成本职工作却热衷题词作诗的，“但我们团里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工作”。
“（我们）没有办公室，没有一个正式工作人员，全靠大家义务奉献，走到哪里演出，都不收一分钱。” 叶小文说话的声音很洪亮。
暑假期间，随着学生放假，乐团的演出也跟着暂停。开学后的第一场演出，定于2018年9月16日在成都举办，这将是乐团的第111场音乐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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